9A文学 > 都市小说 > 丙丁神通 > 第166章 教室摸N没有感觉
    王夫人说到做到,专门为苟儿辟了一间带小院的房给她住,与府中其他三姐妹一样的待遇。除了二姐张希宛因为记恨她上次的事情从没来过之外,大姐张希微、三姐张希盈都来看过她。

    有了王夫人的庇护,原本无人问津的苟儿突然一下子感受到了如同窗外春风一般的温暖。生活有了余裕,她才有了喘息之机,原本不愿回溯的记忆,也在一次次摩挲中变得更为清晰。

    庆云十八年三月初十,雍州刺史冯翊正在京城述职,绣衣使来报,其在私铸钱币兵甲,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四品右拾遗张明德罗列其罪状二十五桩,冯翊及其在京二子一并被诛,夷三族,其女冯微得知消息后于驿馆放火后悬梁自尽,灭火后仅余焦尸一具。

    庆云二十一年正月初五,中书侍郎张明德府内一年轻女子坠入荷花池内,经查乃是张明德第四女张苟儿,当日起便高烧昏迷。

    庆云二十一年正月初八晨,张明德再度右迁,任尚书右仆射。当日下朝时龙德殿前忽有一女执刀刺杀之,由御前侍卫立毙于龙德殿前,张明德无恙,仅伤翰林院庶吉士李永慕。经指认,乃是雍州刺史冯翊之女冯微。

    庆云二十一年,正月初八夜,坠入张府内的张苟儿奇迹般醒转,清醒后,痴呆之症似有好转。

    ……

    距离冯微死去,苟儿“重生”,已经有一年多了,她已经快要忘记冯微这个名字。忘记前世的她曾经拥有如何在长烟落日中恣意洒脱的年华,又是如何苦练刀法背负着血海深仇奋力一击,却又被命数轻易打倒。

    寒冬腊月躺在床上无人照顾,凭着每日送来的一点残羹冷炙与中药,自己一点点挨过去;身份低微,她与府里的许多粗使丫头一样需要做各种活计;饱受欺凌,所有人都可以踩她踏她……

    若说命数残忍,为何又让她重生?她要活下去,看看老天为她写下的结局究竟如何。

    于是她忍下所有不公,在角落观察着这偌大府邸内每一个人的私心和算计。

    苟儿在院中架起一座小灶,要来一些米粉、桂花、蜜糖。无人的时候,她便琢磨着做些米糕。

    王夫人虽然本性不坏,但她的处事风格一向是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并不是个乐善好施之人。如果她真的觉得苟儿可怜,早就应该加以照拂,而非任由她自生自灭。

    如此慷慨的庇护,并不是善心大发,而恰恰是在提醒苟儿——她已经获得了比她该的的多得多的东西。

    这一点点米糕当然不够,但多少是个噱头。她虽然住处好了不少,但手上也并无现银,此时若要讨好王夫人,没什么比亲手做的食物更有用了。

    苟儿的住处离王夫人很近,穿过一条小路,拐个弯就到了。

    门口站着王夫人的陪嫁宝珏,是府里老资历的下人了,随着王夫人在张府一同从小丫头熬成了美妇人,见了提着食盒的苟儿,婉拒道:“大夫人抄佛经时候不见人。”

    苟儿一笑,说道:“我用小灶做了些吃的孝敬大娘,凉了便不好了。不如姑娘代我把这吃的送进去,也是苟儿的一点心意。”

    宝珏看她一眼,说道:“我去回禀大夫人,三姑娘且等一下吧。”

    没过一会儿,清和出来了,朝着苟儿微微一欠身:“三姑娘请进。”

    这还是苟儿第一次进大夫人的房间,大夫人的房间布局、陈设都十分清雅,博山炉里点着上好的沉香,坐榻边摆着一小小的香案供奉着佛像,案前是一卷卷大夫人抄好的佛经。

    苟儿想起从前的遭遇,不免觉得,看来大夫人的佛眷顾的众生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大夫人背对着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神佛。苟儿将食盒轻轻放在香案上,她最懂这些人的规矩了,东西要先送给神佛享用才好。

    随后恭恭敬敬地随着大夫人一道跪在佛前。

    过了一会儿,寂静的屋内忽然响起大夫人颇为温和的声音:“你的手腕怎么样了?”

    苟儿恭敬地回道:“多谢大娘送来的上好的金创药,已经结痂了。”

    大夫人方才缓缓睁眼,问道:“你拿来的是何物?”

    苟儿乖顺道:“近日多谢大娘的照拂,苟儿人微言轻,也没什么好报答大娘的,自己做了些糕点。知道大娘素爱礼佛,所以先请神佛享用。”

    什么抄经不见人,只是说辞而已。从前看着母亲迎来送往,苟儿太懂这些贵妇人了,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得你自己去揣摩。

    换句话说,就算是你主动讨好,人家赏你个眼神,都是你三生有幸。

    大夫人一伸手,苟儿立刻伸出手搀着,和王夫人一道起身。

    “只有这一桩事?”

    苟儿看看她的脸色,真不愧是几十年的老狐狸,揣摩不出一点喜乐的痕迹,于是说道:“苟儿也到了年纪,此来是来打听打听自己的婚事。”

    王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从前因为你的病,给你说亲的事情确实是耽搁了些,如今你自己心里可有主意?”

    苟儿轻轻一点头:“是有些主意,苟儿有倾心的才俊,还望大娘帮忙做主说和。”

    大夫人伸手指了指香案上的博山炉,苟儿立刻乖觉地帮她拿来,端到面前。

    “哦?是哪家的儿郎?”

    “翰林院庶吉士,李永慕。”

    王夫人伸手招了招博山炉上升腾而起的烟,说道:“为何从未听你提过?”

    苟儿道:“苟儿从前读过李生所作之文,确实倾心于李生,遥想芳名,心驰神往。”

    王夫人笑说:“你二姐倒也很欢喜他,来和我求了多次。”

    苟儿回答:“婚姻在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苟儿的记忆里,李永慕本是春闱甲等第一名,但因为是前朝某位罪臣的远亲,而这位罪臣又恰巧跟曾经的一位重臣不和,而现今炙手可热的张明德正是这位重臣的门生故吏。

    而李永慕出身寒微,原本就没什么势力,这么一来二去,本来写好的春闱榜上就没了李永慕的名字。

    但春闱此次的主考官是个性情中人,既然你们因为这样的隐曲便这样公然地拿掉考生的姓名,那索性就空着,除却这个人,还真没人配得上。

    当年她也是年轻气盛,听闻了此事义愤填膺,读到了李永慕的策论啧啧称奇,看到了李永慕本人的长相更是惊为天人,直接想要聘他为夫婿。

    父亲是个大老粗,她也不算是爱读书,不过母亲年轻时是才堪咏絮的名媛,大哥的气质也肖似儒生,所以对读书人总有种莫名的好感。

    不过她忘了,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她最恨的是张明德,踩着她包括她全家人的许多人的命爬到这样高的位置;可是造化弄人,她如今身上居然还流着张明德的血,得费尽心思地讨好这个薄情寡义的“父亲”和这一家子人,才能有一条活路。

    所以她无论李永慕有怎样的苦衷,都真情实感地讨厌他;但对李永慕,她又算不上恨,只觉得有种淡淡的悲凉。

    他是攀上张明德,才有了这个翰林院庶吉士,只要张明德在一天,他的前途就是大好。而要跟张大人亲上加亲,便只有成为张明德女婿这一条路了。

    而她要想彻底摆脱张府这勾心斗角的一方宅院,居然也只有攀附李永慕这一条路了。

    不过,她敢揣着一盒米糕就来找王夫人陈说此事,是因为王夫人必定也正因为此事烦忧,之所以肯大发慈悲,当然也是觉得她于此事上有用。

    苟儿将早已想好的说辞娓娓道来:“二姐是林姨娘所出,按照规矩,要么去比咱家更高的门第做侧室,要么去门第不如咱们家的做正房。“苟儿抬眼,看见王夫人听见老二,神色果然不好,装作不经意地添油加醋道,“父亲上心二姐的婚事,备选的这几家都是大族,大族固然好,但盘根错节,并不好收拾,她出身侧室,难免被人指摘。”

    “但李永慕不一样,身世名义上与罪臣有瓜葛,但明眼人都知道是快出了五服的亲戚,春闱一事不过是无妄之灾,也算得上清白;他是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兼有父亲的栽培提拔,前途不可限量。二姐嫁给李永慕,既能得名门佳人下嫁才子的美名,还有正妻的身份,李永慕穷,但咱们家的嫁妆不会少,又无复杂的宗族关系需要料理,更没人能压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于她而言是最好的出路。”

    王夫人听她说完,投来赞许的目光:“世人皆以为你痴傻,在我看来,你却很聪明,对这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苟儿答非所问:“全仰赖大娘的调教,大娘对我恩如再造。”

    苟儿瞧了一眼她的神情,接着道:“父亲原本属意将四妹妹许配给李生,但二姐与徐姨娘一直极力争取。”

    王夫人些许不屑:“李永慕就算再好,终究是个白丁,京城里无数正当年的良家子弟,也只有老二把他当个什么宝贝一般。”

    王道真出身高贵,当年张明德也是娶了她才一点点发迹的,这么多年王夫人与张明德都算不得一条心,对李永慕勾搭张希宛的用心,王夫人当然看得明白。

    苟儿接着说:“但二姐为人虚伪,个性偏狭,凡事多看自己的利益,若是出于一己私利撺掇着李永慕掣肘主家,反而不好限制对付;李永慕本与罪臣冯某有瓜葛,如今又来献媚于父亲,要驾驭此人,非要父亲的手段与手腕,四妹妹天真单纯,您怕将她嫁出去受人算计,又不想让二姐占了便宜。”

    苟儿顿了顿:“所以苟儿斗胆自荐,大娘的提携之恩,希望能报答一二。”

    王夫人用一双看过几十年人情世故的眼睛看着跪坐在堂下颔首低眉的苟儿,愈发觉得这孩子并不简单,之前的十数年,兴许都在韬光养晦。

    “你为自己谋划得倒是不错。”

    “苟儿自知能得大娘庇护至今已是福分,女大当嫁,是为自己谋个出路,更是为张家谋画。”

    苟儿方才得到父母垂青,身份低贱又需要借助张家的身份,一定会与张家牢牢捆绑。

    王夫人深深出了一口气,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看着苟儿,心中倒也升起几分爱怜——这孩子虽然出身微贱,心气儿却高,大病了一场更是聪明得令人心惊,那奴婢没有福气,不能亲眼见着这一幕,若是自己的老大和老四也能有这样的机心,也不必她一直如此费力为她们谋画了。

    不过这样的聪明人,留在府中难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此时此刻给她些好处,能换她对自己,对张家忠心,确实不错;而以她微贱的出身,心机再高,又能翻起多大的波浪?

    她甚至可以顺势赐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更要她牢牢记住是谁提携了她:“既然如此,我会和老爷说此事。”

    苟儿感激地看着她,深深地磕头。

    事情说完了,苟儿知道自己不能再久留,于是道:“这些米糕,还请母亲笑纳,苟儿就不打扰大娘清修了。”

    王夫人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苟儿转身离去,又听见王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若老爷答允,你可以我的养女的身份出嫁。”

    抬起头来,门外院子内的牡丹残红满地,空气中已经有了几分夏日的燥热。

    庆云二十二年的春天,就这样过去了。